德州扑克涉赌案被撤销：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德州扑克涉赌案被撤销：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李泽民律师  吴单

关键词：开设赌场、网络赌博、监视居住、立案管辖

据公开报道，某德州扑克APP涉开设赌场一案，近日被某地公安作撤案处理，原因是没有犯罪事实。自去年案发至今，折腾了近一年的时间，14名涉案人员才算沉冤得雪。然而，案子虽然撤了，代价却十分惨重，原本正常经营的公司被拖垮，更令人唏嘘的是公司总经理在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期间不幸离世，死亡原因未知。

 

一家在B市合法经营的公司，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地公安“抓捕”到案，个中缘由，众所周知。

这个悲剧本不应该发生，因为根本“没有犯罪事实”。此外，这个案子在管辖和强制措施方面也存在重大问题，应予纠正，以正视听。

首先，这个案子根本没理由立案。

关于“赌博网站”“网络赌博”，现行刑法及司法解释并没有给出明确定义，只是列举了一些构成开设赌场罪的情况，如“以营利为目的，在计算机网络上建立赌博网站，或为赌博网站担任代理，接受投注的”、“利用互联网、移动通讯终端等传输赌博视频、数据，建立赌博网站并接受投注，或组织他人赌博，或参与赌博网站利润分成”。

也就是说，只有符合上述情况的，才可能构成利用网络开设赌场的行为。

反之，不设置推广代理、不组织他人参与赌博、不接受“上分”投注、也不提供“下分”赌资变现服务的网络棋牌娱乐活动，就不属于网络赌博和开设赌场行为。现实中，棋牌平台在我国境内并非一律按违法犯罪论处，只要合法经营的，就仍有发展空间。

本案中，涉案公司合法运营多年，具备互联网信息服务、电信增值业务等牌照，其所开发的德州扑克游戏在获批游戏版号之后，也分别在安卓和苹果的应用商店审核上架，足以表明这款游戏是符合国内相关法规要求的。

而且，德州扑克类棋牌游戏在国内并无明确的违法定性，该公司在游戏的玩法和模式上均设置了严格的规则，游戏内不接受投注，也不允许将游戏金币进行反向兑换或变现，更不存在发展他人代理投注的情况。所以，该APP属于合法的棋牌游戏平台，而并非赌博网站。

不少玩家表示，游戏系统经常送金币，玩了一年多都没充过值，赢了币当然也不能兑换。这算哪门子的开设赌场？

司法实务中，对德州扑克平台是否构成开设赌场的争议很大，曾经有一起案件就因为事实不清而被二审法院撤销原判，发回重审，即（2019）豫01刑终1416号一案，B市某公司因开发运营德州扑克游戏涉案，相关公司员工被一审判决构成开设赌场罪，但在上诉后，二审法院认为原审认定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故决定撤销原审判决，发回重审。

所幸，在近一年的侦查取证后，本案的结果是“没有犯罪事实”，恰好也说明网络棋牌游戏平台只要依法依规经营，不属于网络赌博，也不构成开设赌场罪。

第二，管辖问题有重大疑点。

原则上，我国刑事司法的管辖权限于犯罪地或当事人居住地。

根据两高《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网络赌博犯罪案件的地域管辖，应坚持以犯罪地管辖为主、被告人居住地管辖为辅的原则；“犯罪地”包括赌博网站服务器所在地、网络接入地，赌博网站建立者、管理者所在地，以及赌博网站代理人、参赌人实施网络赌博行为地等。

对此，最高检在2024年9月20日《强化主体因素 确定网络犯罪地域管辖》一文指出，我国目前对网络设备所在地采取较为宽泛的规定，会加剧各地之间的管辖争议，故要明确线下行为人的活动才是线上网络犯罪的根源，在选择设备所在地确定管辖时，尽量优先考虑行为人本身的所在地。

本案中，公司注册地是B市，法定代表人常年居住海外，总经理及涉案员工的经常居住地是B市，公司在办案机关所在地从未开展过业务，也没有在该地设置网络服务器或接入网络，而办案机关却以“辖区居民多人在网上赌博”为由，跨越一千多公里从B市抓人。

这里的“辖区居民”既不是犯罪嫌疑人，也不是被害人，更不是参赌人，而成了办案机关擅自立案的“工具人”。

要知道，即便网络案件是“沾边就管”，这个“边”也不是漫无边际的，如果不严格限制，恐怕跨省抓捕、远洋捕捞的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第三，指定监视居住措施涉嫌滥用。

《刑诉法》明确规定，检察院不批准逮捕的，公安机关应当在接到通知后立即释放；对于需要继续侦查且符合取保候审、监视居住条件的，依法变更强制措施。

实务中，检察院不予批捕的，公安机关往往改为取保候审，这并不会影响后续的侦查工作。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采取监视居住措施，而采取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条件则更为苛刻。

一般情况下，符合取保候审条件的当事人，只有当其不能提出保证人，也不交保证金时，才会予以监视居住；而采取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前提是：当事人无固定住处，或当事人涉嫌危害国家安全、恐怖活动犯罪，在其住处执行有碍侦查，且须经上一级公安批准。

实务中，当事人既不能提出保证人又不交保证金的情况，几乎没有；而即便是被异地抓捕，当事人也完全有可能提供“固定住处”，因为固定住处不要求必须是自己家。因此，大多数刑事案件中，监视居住措施很少见，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措施更罕见，往往限定于危害国家安全、涉恐涉黑类案件。

回到本案，当地的检察院其实也没有批捕，此时，公安应立即放人，即便要继续侦查，改为取保候审也完全没影响。

然而，当地公安却偏偏采取了“指居”，具体理由虽然没公开，但想必也只能是涉案人员在当地“没有固定住处”，最后酿成悲剧，实属不该。

刑诉法设置监视居住措施，其本意是在保护当事人合法权益和侦查办案之间取个平衡，若办案机关如此滥用法条，凡是异地抓捕的，都可以“无固定住处”为由进行“指居”，这无疑是对当事人合法诉讼权利的严重侵犯，也完全背离了刑事司法保障人权的初衷。

结语

棋牌类游戏平台在国内的定性争议很大，但我国法律其实并不是一律认定为涉赌，本案最终因“没有犯罪事实”而撤销就是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明。

同时，本案也是一场悲剧，揭示了跨省抓捕、远洋捕捞等违法办案行为对合法经营单位和个人造成的巨大伤害。对此，牵连涉案的企业或当事人应当具有“抗争”精神，并在专业力量的介入下依法维护自身的合法利益，不让违法办案的悲剧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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