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成功故事:非法集资背后的糟心事儿 ——金融犯罪辩护律师工作札记

来源:金牙大状律师网 日期 : 2020-08-22


张王宏:广强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金融犯罪案件辩护律师暨金融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主任

一  吕总

一个又一个的借贷,解不开的人心,追不回的外债,放心不下的年少儿女,是吕总的糟心事儿。

在看守所里,隔着玻璃,我俩各持一个话筒,他苦愁着脸,一遍遍地说起刘容。

“在别人眼里,在别人嘴里,他是刘总,其实,他也是破产者。一身债,到处给人起诉,房子全给查封了。

“所以有些事情,需要用情理,用人心,去跟他讲。

“现在我是不能出去,但你原来欠我的2千万,就算还不上吧,我的儿子、女儿还在上学,还要生活,你总可以给点儿吧?一个月五千也好,一万也好,就算是一个叔叔应尽的情份吧?!”

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关在里面的吕总,惦记的仍是儿子、女儿、妻子。作为一个被房地产套牢的资产大拿,别无所求的他,现在只能用人心,去揣度、去赢取之前生意伙伴在他被羁押后的一点生活资本。

吕总不知道的是,疫情过后,外面的世界,生存之严酷,超出了预想,国家已经发出节约粮食的号召。

吕总可能,仍停留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在他比划着动情地诉说时,并不知道,刘容现在对和他的事情一概不认,重提叔叔关照之类的话,只能让人更心酸。

二  兰花花

兰花花的案子很快要开庭了。我记得她上次结束时的一句话是:“原预计是两年,这个1年8个月的量刑建议,也算差强人意了。”

不能忘记的是上次会见后,走出看守所,迎着一路灿烂的阳光,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从自首前接触算起,羁押9个月后,我发现兰花花已经无法正常沟通。

曾经,为自己的非吸金额一遍遍地重复那些追讨投资的过程,一遍遍地讲述自己代收的资金包含了20名员工的工资以及团队费用、接待花费,一遍遍地像考试一样探问我非吸中主观故意的认定条款。现在,隔着疫情期的屏幕会见,她一次次念叨的,只剩下自己又被处罚要夜间值班,而监仓里的班长,总在给管教汇报她的种种违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犯错,她不清楚为什么班长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很想当班长,这样就不用值夜班了,而她值的夜班,是最累的那种。需要凌晨3点到5点起床,不能睡,只能看着别人睡。

现在,还要值多一个班。看着她祥林嫂般诉说时,望着别处的落寞的眼神,我感到自己很无用。

兰花花进去前就抑郁,找过医生,平时要吃药。但不想近一年的羁押就将她压垮了。眼看着一个人渐渐地无法沟通,而这个人先前的一举一动仿似在昨天,我不由得迎着正午的阳光,泪流如麻。

三  敖总和敖太

相比起来,敖总是更纠结的一个。太太被抓后,他抓狂般地发现那个曾经空气一般存在的女人离去后,他像无法呼吸到空气一样地需要她。

照顾老人、安顿小孩、安排家务、照料两人的公司……敖总原来是说走咱就走的“自由派”,可以随时来一场旅行。在太太被抓后,才体会到生活,是他在追求诗和远方时,总有一个人在背后忙碌着日常的苟且。

敖太的案子,在接手的李检察官眼里,与其他人并无异常,虽然如此,在我前后递交三份法律意见后, 起诉时将她从排名第三后调到第七。

对这种妥协我并不领情,敖太本质上是无罪的。相比程序上的有罪,我更相信自己基于案例与法律专业研究后得出的判断,而排名的变化,印证了我的判断。

敖总相信我,这也是他万里迢迢从广州找我上北京帮他太太的原因。

敖总的信任,并非单纯来自专业上的相信,因为专业他并不懂。这种信任,是来自两个成年人发自内心的共鸣。我记得,两人坐在焗气吃饭的那次,听到我随手拈来的一段话,他望着我,眼眶顿时红了。

那段话是一段台词:你所看到和听到的,经常会令你们沮丧,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他们的念头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等你们长大,你们会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雀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敖总之所以被这段话击中,是因为他和妻子那段时间一些特殊经历:妻子提出离婚被他拒绝后,被抓了,他却在妻子的手机里,发现了妻子和李总开房、堕胎的微信图片。

一时间里,他迷失了。一时间里,他又回归了。经历了人性的回归,他需要确信,他是否值得坚持。他对妻子的爱,已经无法改变。

四  孙总

迎着午后刺眼的阳光,孙总在8天前走出羁押了436天的看守所,回到亲人中间。

那天我去看守所门口接他,也签一些法律文书。并排走出去时,孙总抚了一下我的背,惊叹我的背上全是汗。那天天气很热,但刚从看守所门口走到100米外的大马路边,天色突变,雨脚奔驰。北京当天,亮起了黄色暴雨警报。

时间刚好是中午12点半,孙太邀请我一起用餐,我知道这是他们最需要的独处时间,就婉拒了。临别,孙总把手里的雨伞给了我,他和太太合一把伞进了滴滴车,我便继续在雨中等我的滴滴。

孙总的案子,有一个光明的结局。孙总是幸运的,但正是因为一起走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我知道在他的背后,也隐藏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困窘与不堪。

孙太是公务员,孩子小,每次我到北京,必请我吃饭,背后,少不了舍弃陪同老人、小孩。一年多里,阅卷、会见、递送物品、存钱、嘱咐我递交法律意见…耽搁下手头上的工作,想必也是无法和别人分享的。

想起第二次请我吃饭时,对着满桌的吃喝,孙太突然落泪,又像一个大孩子一样,独自抹去眼泪。一些个曾在体制内生存多年而深有体会的面子与尴尬,一时间涌上我心头。一个女人的困难,纵使包裹在坚硬体制的外壳里,也无法抵御世间的风雨,而让这一切现形的,就是这起突兀而至的非吸案。

以上四个案子,突然在今天的会见后想起来。算上孙总,这五年来,经自己辩护成功走出高墙的有33个吧!郭总兄弟弟媳三人、梁总一案四人、广西的蒙先生、北京的曾总、荷兰的邹总、武汉的胡杨、广州的黄太…每一个都是含泪的成功。

但我总记起那些不成功的案子,像敖总、像兰花花、像吕总。对孙总,我固然是帮到了他,但兰花花们,却是现实的一种存在,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是认可的,对自己行为的结果是无奈的,他们之所以需要专业的律师,无非是害怕错过对自己有利的点,无非是希望专业的律师能找出更多自己可能错过的点。而能够清楚了解自己所涉的案件,他们也才能更释然。

像敖总,是比较特殊的。除了法律,他需要更多专业知识之外情绪的开解与心理的疏通,案子不成功,其实心绪能够得到开解,也是另一种成功。

因为人之为人,除了身体被囚禁,思想与心理的囚禁,更需要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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