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辩护的那些事儿：论刑辩律师的修养
来源：金牙大状律师网 日期 : 2020-01-06
张王宏：广强律师事务所党支部书记、合伙人、金融犯罪案件辩护律师暨金融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主任
一个刑辩律师的修养，给人外在的感受是其谈吐、气度、诚恳，这些外在感受生发自内在的专业、学识、阅历、经验，而要全部获得，需要不断地学习，大胆地实践，平时还要不停地揣摩与感悟。
——题记
一
上周的集资诈骗案，在会见时，兰花花说：“你是我的稻草。”
这句话说出来时，满是无奈、挣扎、恐慌。
其实，完整的表达是：“你是我的救命稻草！”
兰花花是我引导她去自首的。9月那次我去见她时，兰花花就讲过这句话。
讲的多了，就简化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就变成了稻草。
稻草，好像是不能救命的。
想一想就知道了，轻飘飘的，柔柔弱弱弱的，还可能摇摆不定。怎么能救人呢？
救人者，当有一个坚定、牢固的依托。在人生的经验中，非一个救生圈或一只铁船不能担此重任，最少，也得是一支竹竿。
唯一现实的可能，就是救生圈、铁船等等，都是幻想，或者让你滑落水的，正是那竹竿、救生圈、铁船导致，这才轮到稻草登台了。
比如在河边蹓跶时，失神一脚滑到河里了。
河边的稻草，正好可以扯把着上岸。
能成为别人的稻草，也是幸运而荣耀的。
二
当务之急，是怎样做好这根稻草，怎样才能成为救人的稻草？
要想明白这个问题，实际就是要思考，怎样做到可以帮人救人的刑辩律师？
做一个刑辩律师，还要能救人于危难，我认为需要要有过人的胆识与眼界、能力。
胆识者，敢人所不敢想不敢为。
眼界者，见人所未能见。
能力者，需为人所不能为。
兼具胆识、眼界、能力，才称得上有能力的坚韧的稻草。
那这些特质又从哪里来呢？应该说，源自于专业、学识、阅历、经验。
三
专业，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每个法律人，不是都具备的吗？
可以先不说刑辩律师，拿最近的热门事件说说吧。“知名法律学者”郝劲松先生连律师资格都没有，却能够掰倒巨人一般的铁老大、北京地铁公司，让发改委改变了春节火车涨价的规则，专业似乎是不重要的。
但是，要注意，郝先生之所以胜出，其实是长期专注一个领域后的专业胜出。
想想吧，如果郝先生不是把那些一般法律人都不看重的税法、行政法、宪法、法理学琢磨得透精透精，精专到随时登高一呼，都会令真正的律师资格者自愧不如一样。他的专业其实已经如入化境。比如在发改委的听证会上突然站在凳子上大喊：“我就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也是自媒体记者！…”，这其实正是长期关注和研究后的顶级专业。
那什么是学识呢？为律师者不能仅仅懂法律，还要懂心理学、社会学、犯罪学、历史学、宗教学、体育学等社会科学知识。
因为律师不能总生活中真空中。
还是拿郝先生的事来说吧。郝先生之所以胜出，在状告北京市地铁时的一个细节即可看出区别。即当时五颗松地铁分公司负责人，送他一个水晶地铁模型，同行的律师高兴得都笑出来了。被郝先生一番斥责。原因就在于，郝劲松立基于基本的心理判断和社会交往规则，认为此时要被别人收买了。你看，一个细节，一个表态，都浸透了学识。当然，这里的学识，不全等于是象牙塔里老师所传授的知识，而包括个人的悟性与临场判断。
每个细节都极致的认真和谨慎，这就是郝劲松状状告“铁老大”、北京地铁公司、硬磕发改委后成功或取得实质成功的原因吧。成功的刑事辩护同样如此。
人生阅历，在处理法律事务中，就像是润滑油，就像是催化剂，为当事人权益着想，当然是必不可少的配方。
现在想起来，这几年有四起外地无罪案件，给我印象深刻，却都是在短短几分钟的沟通后取得的。
比如常州史某某1.6承兑汇票非吸案中的诈骗罪无罪，比如广西蒙某某无罪，比如吉林陈某审查起诉阶段免诉之无罪，比如北京焦某某P2P平台涉非吸案之无罪。无论是成功地与检察官沟通，还是与法官沟通，近二十年体制内及司法工作阅历练就的,对于沟通相对方同理心的准确把握，无疑对促成无罪的临门一脚有关键作用。
什么是刑辩律师的阅历？就是基于人生长期积累所形成的，对法律共同体中相对方信仰之理解和对其思考方法之熟悉，进而逆向行之，传递案件中所存在的问题，还原当事人无罪、罪轻的真相。
经验者，能帮助你以已知预判未知。刑事案件辩护之经验，比如，虽然案件在某个阶段的程序上，或实体的认定上出现差错、出现意外，但资深的律师能基于过往的认知，作出是否或需要如何应对的判断，避免盲动，或避免错失机会。
法律实务重视逻辑，更重视经验。其道理在于，经验是遍布法律运行体中的神经体系，只有通体把握与综合判断，才能就单一动态作出全面权衡后，作出整体效益最大化的行动选择。
比如说，非法证据排除，既可能直接影响到案件走向，也可能无关紧要。经验在其中的作用，就是以之前经历作当下行为之参考，现场思考申请与否对确保当事人权益的最大化的影响，以“一剑封喉”的效果为追求，而不打无谓无用的“锈花拳”。说回非法证据排除吧，申请后无非三种可能：排除、不排除、不排除但能在事实认定上影响法官的内心确信。那么，只要不是出现第二种结果，即有申请之必要，其后，才是针对第一或第三种结果之后续操作。
作出这样的判断，既有专业的法理积累，也有以往办案之经历，更有全体剖析之后的思考，缺一不可，这就是经验的作用。
那么，阅历和经验有什么区别呢？阅历是全部人生经验，而经验则是专业领域的既有积累。比如五十岁的当事人不大可能相信一个未婚年轻律师能打好自己的离婚官司一样，但一个未婚年轻律师却可能基于十年的婚姻家事法律实务而具备实际上的专业经历。只不过，仅有经验者，会在具体处理上，对某些细节处理不够圆润，而仅有阅历者，会面对某些事实时缺乏应有的精准判断。
四
那么，兼具上述专业、学识、阅历、经验者，何以能为当事人所认可呢？我认为，是外在的谈吐、气度、态度。
谈吐，就是说话
其实，当事人，包括家属，不会单纯到仅仅看你怎样说，而行动才是更重要的。但问题是，律师的行动是看不到的。因为看守所会见也好，法庭辩论也罢，家属要么是看不到，要么，家属以及当事人往往是看不懂的。但专业的刑辩律师，必然在谈吐中带有自己经验、阅历、学识、专业。这些内在可以通过谈吐外现出来，获得检察官、法官的认可与尊重，而这样的谈吐与互动，才能感染当事人、家属。当然，能让别人看到你的作为与过往的言说，才称得上谈吐，而非没有头绪的倾谈、缺乏自信的吐槽。
气度，是基于人生经验与工作经验及个性，而以神态、微表情、微动作所传递的信心、感染力。淡定的气度，无疑是受当事人和家属欢迎的，淡定的气度，源于对案件有罪或无罪的把握、对程序的烂熟于胸、对切入点的精准判断、对书面反映问题的思路确定以及对法律救济途径的恰当选择。精准地综合实体、程序、证据以及案件过往与走向的判断，才能起到在专业上无缝隙对接检察官、法官的作用，才能牢牢把握以至改变案件走向。
再说态度。虽然出于不同性格的刑事律师的待人接物方式各有千秋，但专业的律师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诚恳。诚恳包括对自己专长的介绍，也包括对案件定性的判断，还包括对案件走向的分析。诚恳是刑辩律师的生命线，没有诚恳的态度，等于置当事人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有人会说，刑事案件中的真实有法律真实与客观真实之分，你怎样把握与当事人沟通时真实的尺度？
没错，这是一个高质量的问题。很多人都问刑辩律师一个问题：如果警察问我…,我到底该怎么说？或者说，我咨询过有的律师教我如何如何。
对此，我的回答是：刑事律师不是告诉你怎样掩盖问题。相反，在与司法机关的对抗中，嫌疑人、被告人是非常弱势的一方，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并不明智。因此一定要避免自作聪明的掩盖问题或撒谎。
就证据来看，对于已经固定的证据，当然要追求当事人利益最大化。但要注意，不同阶段的案件，都存在法律真实向客观真实过渡的可能。原因很简单：控辩双方都在向那个客观真实不断掘进，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因此不坦诚，面临着极大的风险：在风险难以判断——事实上，刑辩律师往往不知道、也不可能预先知道对方会细致到什么程度，或在下一步可能埋伏了什么“重磅炸弹”。这时，认真细致做好质证准备，也就是在看清刑事案件的本质基础上，选择稳健的方案与采取诚恳的态度，仍然是最优方案。
关于诚恳让当事人受益，这里有真实的案例。
比如常州的史某某被控1.6亿元造成损失5688万元的非吸案，法庭上，可能是对律师就案件中证据及偿还债务的有力质证的误解，审判长指出案件中一个出借人，讯问被告人：有没有在一年期间偿还了该出借人1千多万元的利息？有没有证据？
没错，一年中，仅仅一个出借人就偿还了1000万元的利息，有木有？
对此问题，因为当事人史某某在审查起诉阶段已获得取保，所以审判阶段前，律师和当事人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出所有可能在法庭调查阶段问到的还款账单。基于之前整理出的详细账单，辩护律师在规定时间内将相关证据从10多个出借人中挑选出来，送达给法官，后经专门质证，完美地回答了法官的疑问。后来，史某某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诚恳的态度与扎实的准备，应该说是功不可没的。相反，如果当时采取抹稀泥的做法，寄希望于耍小聪明而蒙混过关，一定是后果不堪设想。
从这一点上，无罪和有效辩护的取得，其实是法律人相互间专业态度的欣赏、敬业精神的尊重。
五
稻草的成长，需要经历风霜雨雪，需要扎根向下吸取养分，需要昂扬向上迎接阳光。
刑辩律师的成长，同样与其所承载的生命过程相关。而成功的核心，即是体验、学习、感悟。
我认为，一个成功刑辩律师的养成，首先要听从内心对于法律对于社会正义追求的声音。没有坚定的向往，没有一份情怀，是不适宜从事刑辩事业的。然后，需要归属于一个团队，选好一个师傅。在以专业和技能谋生的刑辩行业，专业技能的习得，没有私相传授的师承关系是无法完成的。而在工作中，要不知疲倦地汲取法律专业知识，日夜不息地揣摩专业技能与方法，与此同时，广博地学习各类社科知识，持续地在实战中砥砺品性、提高品味，勤于思索，勤于感悟。持之以恒，定会有所成就。
就我们熟知的刑事律师来看，莫不是多年磨砺，百折不回而有所成就的。
朱明勇律师有少林寺习武的经历，后来南下广东做过保安，再后来考取律师资格。当我们看到他成就多起无罪、有效辩护案例时，其实更应记起其漫长的人生道路与阅历积淀。
就我身边的例子看，王思鲁律师早年就职于日企，经历爆炸受伤后，毅然选择了心爱的法律专业，赴京遍求名师后，于职业生涯中，赢得了海南雷霆案、广州马某某贩毒等一系列无罪成功案例，也栽培和成就了一批有志于刑事辩护的年轻律师。
当然了，关于刑辩律师的修养，政治正确很重要，方向问题关系根本。但这些更多的已经写在《宪法》、《律师法》以及相关法规中，作为法律人不应陌生。这里就不再赘述，这也是本文仅探讨专业修养的原因。
六
说回兰花花吧，她是通过朋友推荐，又看了我的文章后找过来的。具体是什么文章，她不说，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在上周看守所的会见中，激起我思索的，其实是兰花花说到他之前认识的律师朋友，多年的朋友了，常一起吃饭，但她却没找他。
我好奇，是什么能让他相信像我这样一个未曾谋面的律师呢？她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让我最终写下了上面的文字。
这句话，一点不像兰花花的口气：不同的律师就是不同的一段人生，我要为自己的人生做好这道选择题。
（情节全部来自真实案例，人物为化名。更多律师办案经历见闻可参阅《黑手铐.白手铐 ——平安夜致羁押中的当事人》《最后一个律师：我和当事人之间“不正经”的沟通》等文）
——张王宏律师于2020年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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