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一毛以利天下，为不为？”——司法权威下贾敬龙生与死的理由

戴剑敏：莞安律师事务所刑事律师、金牙大状律师联盟核心成员

一

根据媒体的报道：2016年11月15日上午，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遵照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执行死刑命令，依法将故意杀人犯贾敬龙执行死刑。行刑之前，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安排贾敬龙与其亲属进行会见。

就贾敬龙故意杀人一案，贾敬龙该不该杀，法学理论界、实务界有非常巨大的分歧。很多法学教授、学者纷纷发文。具有代表性的观点有邱兴隆教授的《生与死的天下上——关于贾敬龙案的一个仅限于法律视角的系统评说》、车浩教授《贾敬龙该不该杀？要不要杀》以及我的好友朱国平检察官的《贾敬龙案：逻辑的精致度与说服力》等等。该不该杀是一个问题，如何作出一个该杀的判决又是另一个问题，这些独特的视角，恰恰说明了我国当前法律形成与运行的粗糙与非理性。

作为一名律师，笔者旗帜鲜明地反对对贾敬龙的死刑立即执行，涉及的理由，上述学者们都有提及，此处不再赘述。当然支持对贾敬龙死刑的理由中有很多，比如最高法刑三庭的负责人提到的：1.预谋报复，主观恶性极大；2.持枪作案、手段特别残忍，社会危害性极大；3.杀人后持枪抗拒群众抓捕，人身危险性极大；4.刻意选择在春节作案，犯罪情节和社会影响特别恶劣；5.无自首，无被害人过错等等。但是仔细一推敲，这些理由是否成立，也真是值得怀疑。就1.主观恶性大、社会危险性大的理由，我想最近反腐查出的那些高级领导，哪个主观恶性不大，哪个行为不是令人惊悚？2.所谓在春节期间杀人，也能作为支持死刑的理由，这个理由来源于哪部法律，至今真没有查到！

尽管如此，这些理由也均是从法律角度出发来论述，起码从表面上值得尊重。但是最近听到一种支持该杀的理由，非常令人震惊，竟然有很多法曹们认为：最高人民法院已做出了核准执行贾敬龙死刑立即执行的决定，为了维护最高人民法院的权威，必须执行！

二

这些法曹的观点，令人想起战国时期关于“拔一毛以利天下，为不为”的争论。这个争论的背后，其实就是个人权利实质探讨。

“杨朱一派主张“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这不是说该不该“为”的问题，因为文明社会里总是赞成个人对社会做出贡献的。所以，这里的问题在于谁有权力做出“拔一毛”的决定。秦晖教授打趣说，“我的一毛我做主”，是杨朱的坚守，表明杨朱在权利问题上主张个人本位。

而墨家则主张“兼爱”、“利天下”，要求个人做出牺牲，这容易演变为“多数暴政”或者以公共利益为名侵犯个人权利。

儒家，与杨、墨都不同，儒家强调的是支配此“一毛”之权利不在个人，但亦不在君国，而在父母——实即在家或家族之类的小共同体，是一种家族或小共同体本位的权利观念。此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正是在此意义上，孟子才会认为杨近墨远。”

“如果能够假设法家在此讨论中有结论的话，那么法家肯定会说“拔一毛以利天下，为不为？”应该由皇上说了算。皇上说为就为，皇上就不为就不为。在皇上面临，没有私有财产，甚至人身权利之说。”

在今天，关于“拔一毛以利天下，为不为”，任何具有法治思维的人都会说，为不为在于自已自愿，强迫他人为与强迫他不为，均违反法治精神。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每个人都有处分自己人身与财产的权利，任何人不得强迫处分他人的人身与财产权利。这是法律人的基本思维。

但是问题一复杂，这些法曹的脑子就乱了！

三

“为了维护最高人民法院的权威，最高人民法院在做出了核准执行贾敬龙死刑立即执行的决定下，必须执行！”

很多法曹以这种理由来支持死刑的立即执行，就回到了“拔一毛以利天下，为与不为”中，强迫他人为权威献身是否正当的争论。

如果说贾敬龙死刑立即执行能够换来最高人民法院的无上权威，那么做为一名公民，是否可以以此理由来支持对贾敬龙的死刑立即执行呢？更何况还做不到！

姑且不讨论此处贾敬龙是不是具有死刑立即执行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当我们支持这个观点，要求他人的生命来为最高人民法院的权威进行牺牲，这个理由具有法治精神吗？

当代法治精神中，人格独立、财产独立、信仰自由，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识。任何人无权处分他人的财产，更无权处分他人的生命、自由。当一群法曹们认为贾敬龙该死，该死的理由是为了维护最高人民法院的权威时，我想，这些法曹们已经没有了法治精神，这些法曹人不再具有最基本的法律素养。几千年前关于“拔一毛以利天下，为不为”时，尚有杨朱说“为不为”需要人的自由处分，这些人的法律素养完全不如几千年前的学者们。

当我们冷眼呼吁别人的牺牲为所谓的“法治”走向正途时，也许，明天我们就成为了“法治”走向正途的牺牲品。法治的进步决不以公民的牺牲为代价换取。个体服众集体、个体服从权力的观点，完全与法治精神相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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